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难波大助见在江木宅邸这里没有机会,建议说:“我们不妨去旁边的龟户町。那里有一个南葛饰劳动协会本部,人脉很广,也许能得到一些帮助。”方三响问这是个什么组织。难波大助回答说:“是社会主义者结成的一个工会联盟,领导人河合义虎还是日本共产青年同盟的委员长呢,平时我受过他很多照顾。”
方三响忍不住道:“你们日本的左翼组织未免太多了吧?这几天我都听了不下十个名头。”难波大助羞赧一笑,抓了抓头皮:“人多力量大嘛。”旁边王兆澄插嘴道:“我听说苏俄那边,都是一个政党,延伸出去很多分部在各地基层,由共产党员主持工会。你们干吗不这么搞?”
难波大助有些为难地叹息道:“没办法呀,大家总会有分歧。就拿我参加过的友爱会来说,有人主张协调主义,与资本家谈判;有人主张工团主义,要积极地采取斗争的方式。结果先分裂出去一个矿工总联合会,然后友爱会也改名叫日本劳动总同盟了……”
方三响及时阻止了难波大助的讲解,否则他的脑子里还要至少被灌入十个组织名称。
他们从大岛町骑到龟户町,只用了十几分钟,还不够难波把所有左翼组织介绍完备。当三人来到劳动协会本部的长屋前时,难波大助突然“啊”了一声,惊慌地从自行车上跳下来,差点摔倒。
这是一间江户时代的破旧长屋,没有玄关与院子,一层开门即当街。它夹在一间和果子铺和一间酱油铺之间,奇迹般地从大地震中幸存下来。但此时这间长屋的门板向内倒在地上,中间裂开,一看便是被大力踹开的,里面的榻榻米上洒满了斑斑血迹和碎纸片,煤油灯与木屐散乱不堪,一片狼藉。
难波大助惊慌地冲进屋子,里面空无一人,只看到地上扔着一块写有“南葛饰劳动协会”的牌子。方三响和王兆澄站在门口,望着难波上上下下地搜寻,心中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。过不多时,难波满脸惶急地冲出长屋,说二楼的劳协成员名册也没有了。
“是不是临时搬家了?”王兆澄问。难波摇摇头:“不可能,如果是搬走,不可能留下这样的混乱。”
凭他的犀利眼光,一眼便看出这是一次意外突袭造成的结果。而且袭击者明目张胆,撤离得极为从容。他在榻榻米之间来回扫视,忽然蹲下身子,从两叠之间的空隙里,抠出一枚铜纽扣。
纽扣上有一朵菊花——这难道是龟户警署干的?难波心中一凉。过去几年,他们社会主义者的聚会与住所经常会被警察突袭,已经是家常便饭。但在这个节骨眼上,警察还搞这个做什么?
难波又跑去两侧的店铺询问,可惜没有一家是开门的。这时他侧眼瞥到,从和果子铺旁边的侧巷里伸出一个人头,又飞快地缩回去。他迈步追过去,只看到一个人影慌张逃开。听到难波喊了一声,方三响和王兆澄也追了过去。
日本这种临街的长屋,叫作表长屋。在表长屋的后方,是一排排彼此紧密相连的隔间平房,叫作里长屋,平民们就住在这些只有几张榻榻米大小的隔间内。这一带的里长屋本来就犬牙交错,格局复杂,再加上大地震损毁了将近一半的屋子,更把街区变成了迷宫。
他们三个人在半坍塌的木屋与废墟中追逐了许久,最后还是方三响腿长体壮,一马当先,在一处水井旁绊倒了那个人,用大腿压住了其脖颈。
这人身材瘦小,一身皱皱巴巴的和服,袜子几乎要磨出脚指头来,在方三响的压制下,根本动弹不得。
“金性伍?”难波大助和王兆澄同时认出了这个人。那人抬起脖子,发现是他们俩,也停止了挣扎。方三响狐疑地松开大腿,听名字这是个朝鲜人?
原来这个叫金性伍的老头,是一个在日朝鲜人,负责为朝鲜劳工团做翻译,日、韩和中文都挺流利。南葛饰劳协主张国籍无差别论,而共济会也曾救济过朝鲜人,所以金性伍跟两边都很熟悉。
据金性伍自己说,地震之后,南葛饰郡的各町都出现了朝鲜人袭击事件,他也被几个拿镰刀的少年攻击,砍伤了手指,侥幸逃脱之后,就躲到了这一带的废弃长屋里。刚才他饿得实在受不了,打算到表长屋一带找点吃的,结果正好被撞见。
“等一下,你说这长屋被废弃了?那劳动协会呢?”难波急切地催问道。金性伍面色煞白,瘫坐在地上不住摇头:“都死了,都死了。”难波双目圆瞪,几乎要吼出来:“怎么死的?地震遇难吗?”
“不是,是地震以后的事了,差不多是九月三日吧。我当时本来想找河合先生寻求庇护,没想到刚赶到协会附近,就见到龟户署的警察冲进长屋,抓走了河合先生和其他十几个成员,指控他们挑唆朝鲜人发起暴动。到了第二天,我听附近的人说,警察把他们移交给军方,统统押到荒川放水路处决了。”
难波“扑通”一声跪在地上,从咽喉里发出悲鸣。他满心来找劳协求援,没想到这些同志竟然惨遭灭门。河合义虎之死,对他的冲击尤其之大。
河合是难波大助社会主义思想的启蒙老师,也是带着他去实践工人斗争的领导。骤闻噩耗,难波根本无法接受,只能用拳头一下一下砸向井边的护栏,护栏被砸折,尖刺把拳头割得鲜血淋漓,他仍浑然不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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