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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 宋代以降(第5页)

这也够不靠谱的,估计就是南宋遗民造出来的谣言,可这还只是源头而已,后来这故事越编越远,越编越邪乎。另一种说法,瀛国公还没去西藏呢,暂时寄居在甘州一座小庙里,突然来了一位赵王(按年代算应该是阿鲁秃,也不知道对不对),瞧这小和尚挺孤单的,就留下个回回女子侍奉他。后来这回回女子十月怀胎,才刚临盆,赶上图帖睦尔打附近过,瞧见寺庙上有五色祥云,仿佛龙形,就打听了:“这庙里有啥好东西没有?”从人回答他没有,也就瀛国公的小妾刚生了个孩子。图帖睦尔也不知道怎么的一时脑残,竟然“大喜”,当即把那孩子认作养子,连孩子带母亲全都给带走了……

据说(又是据说),后来明朝建立,有一回明世祖朱棣观赏历代帝王像,先看宋朝皇帝,笑着说:“从宋太祖以下,虽然都是大鼻头,倒也相貌清癯,跟老子宫廷里那些太医似的。”再看元朝皇帝,一个赛一个魁梧,朱棣评价说:“这都是吃绵羊肉吃的。”可是等到最后瞧见元顺帝的画像,他就奇了怪了,问身边人:“为什么这一个也长得像太医呢?”

这最后一个故事是谁传出来的?正是自称挨了朱棣询问的家伙,此人名叫袁忠彻,乃是明朝初年第二有名的相面大师——排第一的是他老爹袁珙袁柳庄。这一家子的算命先生,他们说的话真能信吗?

可你还别说,真的很多明朝人都信了。不光明朝人信,就连清代的历史学家万斯同、赵翼,还有近代大学者王国维,他们全都信,还到处翻资料找证据,拼了老命也要证明确实水枯竭而火生发,元朝的江山最后还是回落到赵家手里。

此诗叙元顺帝为瀛国公之子,乃闽儒余应所作也。其诗有“壬癸枯干丙丁发”之句,盖壬癸为水,丙丁为火,元以水德王,而宋以火德王也。又云“西江月下生涯终”,故老相传,顺帝北遁,殂于应昌,仓猝取西江寺梁,以供梓宫之用。梁间隐隐有字,亟视之,乃《西江月》一调,有“龙蛇跨马乱如麻,可汗却在西江寺”。下之句,或云太保刘秉忠所作,故应云尔也。考之于史,瀛国公以德佑丙子降元,时年六岁,后十有二年,为至元戊子,瀛国公学佛法于吐蕃。又二十八年,为延佑丙辰,仁宗遣明宗出镇云南,明宗不受命,逃之漠北,其与瀛国公缔交,盖在此时也。妥欢帖睦尔以元统癸酉即位,是为顺帝,其年十四,其生在延佑庚申,上距丙子凡四十四年。而瀛国公年始五十矣,应之诗或有征也。史又云:文宗以乳母失言,明宗在日,素谓上非其子,黜之江南,召奎章阁学士虞集,书诏播中外,而不言顺帝为何人之子,盖讳之也。予年二十时赴江西乡试,于馆人家见旧乐府一帙,内有《沙漠主》一篇,云杨廉夫所作。予方从事科举之业,不暇录,但记其篇末句云:“吁嗟乎凤为鸠,龙为鱼;三百年来龙凤裔,竟堕左衽称单于。”又识其后云:“宋太祖之德至矣。肇造帝业,不传诸子而传诸弟。太宗负约,金人之祸,举族北迁,而太祖之末孙复绍大统,有江南者百余年,为元所灭。而瀛国公之子,阴纂元绪,世为漠北主,天之报太祖一何厚哉!”其言颇与应合,近考《铁崖乐府》无此篇,岂出于假托耶?新安程克勤录此诗示予,因具疏予所闻见者以广异闻云。

——《跋闽人余应诗》

明朝三重火

元朝末年,红巾军大起义,因为红巾军尚火德,火色为红,所以他们就往头上裹红巾。不过这跟火克金没啥关系,红巾军只是随了宋朝的德——他们一直打着“复兴宋室”的旗号,最早起事的韩山童就曾自称是宋徽宗八世孙。

可韩山童造反没多久,局面还没打开,就被元军“咔嚓”了。他的老朋友、好帮手刘福通继续扛大旗,在公元1355年占领亳州,建立政权,国号就叫“宋”。刘福通让韩山童的儿子韩林儿做了皇帝,号为小明王,可这位小明王始终没有恢复传说中的赵姓,可见所谓宋徽宗多少世孙云云全是瞎扯。

当时满中原到处都闹红巾军,最终颠覆了元朝政权,可胜利果实却被一个和尚加乞丐出身的家伙给窃取了,那就是朱元璋。公元1368年正月,朱元璋在应天府(也就是今天的南京)称帝,建立明朝,然后到了八月份,明军就攻入大都城,把元顺帝给赶回草原上去了。明朝的德性接续红巾军,也是火德,据说,“明”这个国号就代表了“三重火”。明是汉人王朝,汉朝是火德,称为炎汉,这是一重;明朝天子姓朱,朱就是红色,红色属火,第二重;“明”字拆开是日月,“日者阳之极也”,日配朱色,又一重火。

然而这只是民间说法,事实上并没有资料证明明朝政府曾经正经宣告过德性。洪武三年(公元1370年),朱元璋下诏,让大臣们研究一下尚色的问题,于是礼部就表态了:“我们考究历代的尚色,夏朝尚黑,商朝尚白,周朝尚赤,秦朝尚黑,汉朝尚赤,唐朝服装尚黄,旗帜尚赤,宋朝也尚赤——看起来尚赤的比较多,咱们应该也尚赤。”朱元璋大笔一挥,准了。就连相关尚色这种问题都没把德性扯进来,由此可见一斑。

洪武七年(公元1374年),朱元璋给北元(元顺帝北逃后的政权)写信,信里有“今我朝炎运方兴”的句子,说明他自己认为明朝应该是算火德的,但是经过宋人那么一折腾,再经过元朝那么一不理,他也就不把德性当太重要的事儿,觉得大家伙儿明白就好,不用专门下诏书明说。果然,明朝的士大夫对于这点是心里有数的,动不动就提“太祖以火德王”,而至于这火德有没有官方的告示,有没有继承的说明,却没人关心。

就朱元璋本人而言,他是非常迷信的,尤其相信阴阳五行,所以建立在阴阳五行基础上的五德,他不可能不加理会,只是懒得正式公告而已。他怎么信五行呢?其实这从明朝皇帝的名字上就能瞧得出来。

朱元璋是第一代皇帝,他的儿子们,包括朱标、朱樉、朱棣、朱权等,全是木字边儿,而第三代包括朱允炆、朱高炽、朱高燧等,名字的第二个字全是火字边儿——都有五行的影子。不仅如此,后面历代子孙的名字,朱元璋也事先规定了得跟五行挨着,一代是一行,永远不混乱。

所以看吧,洪熙以后是宣德皇帝朱瞻基,土字底;然后正统皇帝朱祁镇、景泰皇帝朱祁钰,金字边;然后成化皇帝朱见深,水字旁;接着弘治皇帝朱祐樘,绕一圈又回到了木字边;正德皇帝朱厚照,四点底是代表火,同辈的嘉靖皇帝朱厚熜也是火;隆庆皇帝朱载垕是土;万历皇帝朱翊钧是金;泰昌皇帝朱常洛是水;天启皇帝朱由校和崇祯皇帝朱由检是木。不仅仅皇家正根儿,包括历代的藩王全都如此,从第二代开始,木、火、土、金、水轮着来,只可惜才转了两轮,第三轮刚起个头,明朝就没了。

所以说,虽然没有正经宣示天下,但不能说明朝没有德性。可是也正因为老朱家自己哑巴吃黄连——心里有数,却不肯明说,所以这德性的根基不稳,总有人琢磨着翻案。原因何在呢?原来明朝人论正统的时候,并没有把蒙古贵族占据中原那一段儿给剔除出去,仍然把元朝算在正统王朝之内,朱元璋虽然在北伐的时候打出“驱逐鞑虏”的旗号,可是转脸却又说“本朝不是靠着灭元,而是靠着灭盗贼(指包括红巾军在内的南方汉人割据势力)起家的”。当时靠道德取天下的虚伪说法已经深入人心,暴力可以搞,但是不能说,所以他要假装自己是正正常常、顺顺当当、和和平平地从元朝手里接过的天下大权。

可是这么一来,明朝的火德就说不通啦。既然元朝是正统,当然不能一脚踢开,却去延续更前面宋朝的火德——况且你家又不姓赵,国号也不是宋,怎么直接延续?而既然是和平继承了元朝的正统,那么也不能扛出火德来克元朝的金德。所以等到了明朝中叶,就难免又冒出很多喜欢翻古书的家伙来妄图翻案。

可这个时候五德学说已经不再深入人心了,读书人要么当它是奇幻设定,不值一提,要么当它是面子工程,懒得多理,剩下那几个有兴趣的闲人,学问未必够扎实,提出来的新说法也就难免莫明其妙,前言不搭后语。当时最流行的说法是,明朝算土德,火生土,这乃是撇掉元朝,直接继承宋朝的火德。弘治朝有个叫罗玘的人就说“国家以土德王”,万历年间张养蒙撰写《五德之运考》,也说:“我朝受命于天,有人说尚火德,有人说尚土德,并没能讨论出个结果来。”

不管尚火还是尚土,总而言之,在“五行相生”而非“五行相胜”的前提下,他们都是把元朝给一脚踢开了,朱元璋说自己和平继承了元朝正统的事儿,后来再也没人提起过。这跟当年刘歆大国师的理论很相似,因为元朝跟秦朝一样都不肯以德治国,所以算“闰统”,是多出来的朝代,虽然不能否定它存在过,但可以假装瞧不见。

咱们今天再来研究五德这门奇幻设定,很多人就说啦,在王莽篡汉之前,大家是采用的五德相胜也就是相克的说法,王莽到元代,是采用的五德相生说法,元代以后,又重新恢复到五德相克的说法。其实这都是事后诸葛亮,力求把体系搞圆,于是糅合了邹老教授和刘歆大国师的新旧两派说法于一炉。当时的人可不这么想,自打刘歆大国师新体系出炉以后,相生说就占据了绝对主流,就连理学大宗师朱熹都明确说了“相生对”,那么理学大泛滥的明、清两朝,谁还敢跟他拧着来啊?

都到这个时候了,还拿相克说事儿的,大多是些没文化的大老粗,他们光知道相克了,不知道相生算啥玩意儿。这是因为当时占统治地位的儒家文化人比较要脸,不崇尚明着玩暴力而崇尚暗中下刀子,所以表面上温文尔雅,只说相生;老百姓的思路则比较单纯,你完蛋了而我雄起了,那自然是我克了你呀。天公地道,简单干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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