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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刻,崔元徵如坠冰窟。明明崔愍琰他早就知道,父亲之死与皇后一党脱不了干系。而他选择的,依旧是替仇人掩盖罪行,她至今记得,那个让她浑身冰冷的午后。
当她第一次发现崔愍琰竟暗中与太子一党往来时,手中的茶盏险些落地粉碎——那太子背后站着的,可是害死她父亲的仇人啊!
当年今上谢重胤为给出身寒微的皇后魏筱立威,力排众议任命魏筱的舅父魏明远为叁军指挥。可那个一辈子在书案前舞文弄墨的文官,哪里懂得沙场上的瞬息万变?魏明远所知的,不过是兵书上的几句空谈。结果叁军节节败退,敌军长驱直入。
她父亲崔隽柏和楼巍死守邺城,浴血奋战了七天七夜。待援军终于赶到时,只见城楼残破,尸横遍野。楼巍浑身是血,拄着长枪勉强站立,而她父亲和魏明远,都已战死沙场,连尸首都难以辨认。
这场惨败,尸山血海堆积出的教训,本该由魏氏一脉承担全部罪责。然而,圣心难测。谢重胤力排众议,竟将此事轻轻放下!魏氏涉案者不过贬谪边陲,永世不得回京;而最大的祸首魏明远早已战死,连追究都无从追起。更讽刺的是,皇帝竟册封她这个失去父亲的四岁稚女为“嘉懿郡主”,妄图用一个虚名便想抹平血海深仇。
好一个“嘉懿”!
这二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,狠狠抽在阵亡将士的碑前。她父亲的性命,千万将士的亡魂,就用一个郡主的虚名打发了?朝野上下,所有人的嘴都被抚恤银两堵得严严实实。就连苑文俪,纵有千般恨意,万般不甘,也只能将杀夫之仇生生咽下,打落牙齿和血吞。
可崔愍琰呢?他明知这一切,明知魏家手上沾着她父亲的血,却还是投向了太子——那个流着魏家血脉的储君!这些年来,他替太子做了多少脏事,沾了多少污秽?每一桩,每一件,都是在践踏她父亲的亡灵!
想到此处,崔元徵只觉得胸口一阵翻涌,仿佛又看见父亲出征前温暖的笑容。那个曾将她高高举起的男人,那个答应要教她骑射的男人,就这样被轻飘飘地遗忘了吗?
不,她不会忘。这笔血债,总要有人来偿。
记忆如刀,一刀刀剐在心口。崔元徵几乎要忘记父亲的面容,可父亲崔隽拜出征前,抚着她的头说:“音音乖,等爹爹打了胜仗回来,再给你雕个莲花坠玩。”这句话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清晰,父亲崔隽柏的名字是整个崔家的一根不可提逆鳞,可崔愍琰做了什么?
发现崔愍琰暗中搭上太子谢运璋这条船的那一刻,崔元徵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凉透了。然而令她自己都感到悲哀的是,她的第一反应竟不是恨,而是排山倒海的恐惧——为崔愍琰的安危恐惧。
这股认知带来的强烈自厌,如同最烈的毒药,瞬间侵蚀了她本就脆弱的心脉。当夜,她便高烧不退,再次缠绵病榻。混沌中,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需要兄长庇护的小女孩,渴望着一句温言安慰。可即便她病得昏沉,崔愍琰也只是在榻前站立片刻,便匆匆离去,毕竟太子门下官员犯下的私盐大案,正等着他这个京兆尹前去收拾残局。
望着他决绝的背影,崔元徵在锦被下蜷缩成团,指甲深深掐入掌心。她不敢想象,若崔愍琰为太子做的那些脏事败露,将是怎样的灭顶之灾。她更清楚,一旦母亲苑文俪知晓崔愍琰竟投靠了杀夫仇人的后代,以母亲刚烈的性子,哪怕拼尽崔家最后一丝气力,也定要血洗东宫。可如今的崔家,早已不是父亲在世时的光景,母亲独自支撑的门楣,如何能与太子一党抗衡?
为了护住崔愍琰的性命,为了母亲苦心维持的家族,她将这一切秘密苦苦压抑了这么多年。一次次在母亲面前为他遮掩,一次次将他送来的书信焚毁,甚至不惜与母亲争执。如今想来,那些自以为是的牺牲,不过是一场自作多情的笑话。
“那时的我,愚蠢得可怜。”崔元徵轻声自语,唇角勾起一抹凄凉的弧度,“如今的我,依旧担不起平远侯府嫡女的身份,竟还是因这求而不得的私情,才终于狠下心肠。”
用力闭上眼许久,当女孩再度睁眼时,眸中所有的迷茫与挣扎都已散去,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清明。她抬手,轻轻抚摸着腰间那方温润的私印,那是父亲亲手为她刻制,上面篆刻着的正是她的小字“音音”。
“阿爹,”崔元徵指尖抚过印文,声音轻如耳语,却带着淬炼过的坚定,“女儿身上流着您的血。您的风骨,女儿捡起来了。您的仇,女儿亲自来报。”
崔元徵缓步移至香案前,素手轻拂,铺展的宣纸如流云般平滑。纤指执起松烟墨,在端砚中徐徐研磨,墨香渐渐弥漫,与佛堂内的檀香交织。提笔蘸墨时,她的动作优雅从容,笔尖在纸上流转的沙沙声,成为寂静中唯一的韵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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