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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后,这个家庭又接连出现变故:费洪福老来一搏生出了儿子,但经受不了年轻妻子的掏抠,在文典三岁那年死去;文典长到五岁,他娘又因一个特殊原因离世。这样,费左氏便当起了小叔子的娘,同时也撑起了这个家。虽说家境不富裕,但费左氏还是让文典去念书。在本村念了几年,前年又把他送到了临沂上中学。她深信她娘家爹整天挂在嘴头的那句话:万般皆下品,唯有读书高。她决心让文典读书读出名堂来。眼下,她让十六岁的文典成亲,为的是早早让费家的血脉之链再接上一环。
绣绣出事的第三天,费文典的婚礼如期进行。可是在新娘子让宁家的大队送亲人马送到费家门首的时候,费左氏却还在艰难地对新郎官做着劝说。新郎官费文典是两天前从临沂回家的,听说绣绣被架走、新娘子换成苏苏,便大哭一场,之后一直躺在床上不起。两天中费左氏好说歹说,直到嘴唇上磨出了茧子,费文典才能够正视现实答应接纳苏苏。今天早晨他起来洗了洗脸,门前迎亲的鞭炮就炸响了。这时新郎官应该到花轿前拱手作揖请出新娘子的,然而他却面无表情地在院里呆站着。费左氏说:“你快出去呀,人家都到门口了你还弄这个样子!”边说边推,费文典才出门在人们面前露脸,去花轿前草草一揖。
拜完天地拜高堂的时候,婚礼出现了一个动人场面:新郎新娘站在那里,面前无人受拜。管事的宁学诗高叫:“就得拜你嫂子呀!你嫂子上哪了?快来快来!”这时,有几个女人从屋里推出了费左氏。费左氏推拒道:“不能拜俺!不能拜俺!”一院子看景的都叫:“就得拜你呀!不拜你拜谁?”这时,费左氏终于站到新人面前了。在一对新人跪倒之际,满院的人肃然起敬,有一些妇女还悄悄地擦眼抹泪。
苏苏低头坐在新房里,脸红得像个熟桃子一般。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今天坐在这里当费文典的新媳妇。去年,她姐姐与费文典订了婚,看着姐姐整天溢于言表的欢乐样子,她心里羡慕不已。费文典不光长得俊,而且还在临沂上学。全村在外头上学的只有他一个。这件事了不得,这预示着他今后前程无量。两年来,情窦初开的苏苏常常想,我不找丈夫便罢,要找也找个姐夫那样的!
一个偶然事变让苏苏的梦想成了现实。起初苏苏对这个现实是抵触的,她没想到爹会那么狠心,放着让马子架走的姐姐不救却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。她对爹哭喊:俺不去俺不去!可是爹把桌子一拍说:你不去俺揍死你!苏苏说:你揍死俺俺也不去!爹这时反倒软了下来,说:苏苏,好闺女,爹求你行不?苏苏哀哀地哭道:俺姐还在山上呀!爹说:不要说她了,这不怪别的,就怪她自已的命不好,咱们这地方富户的闺女多得是,怎么就偏偏架了她呢!好闺女,听话,你去吧,爹陪送你十亩地……
对陪送这些地,苏苏并没有记在心上。以她的年龄和阅历,她还不知道十亩地的分量。但她记住了爹说的“命”。现在,苏苏便拿这话宽慰自已。是啊,别的不怪,就怪命。绣绣的命不好,我的好。这时的苏苏,心慌气短地在那儿坐着,等待着命运为她安排下的一切。
天黑下许久,客人们陆续走掉,费左氏带着费文典走进了屋。苏苏不敢抬头,只看见两条男人的腿迟迟钝钝地挪着,挪着,最后挪到了一把椅子前停下。费左氏把桌子上的铁碗子油灯挑得更亮一点,说:“早点睡吧。”然后就走了出去。
苏苏的心骤然疾跳起来。她知道接下来的时间里将要发生什么事情。那种事情她在十四岁那年亲眼见过。那天街上来了一帮耍猴子的,一家人都去看,只留下了一个李嬷嬷。苏苏看了一会想要撒尿,便急急忙忙跑回家去。刚进门,就见李嬷嬷正在堂屋门口鬼鬼祟祟地向哥哥住的房门张望。看见苏苏进来,李嬷嬷诡秘地笑道:“二小姐,你去看看那里正干啥。”苏苏问:“谁在那里?”李嬷嬷说:“你去看看就知道了。”苏苏就走过去了。走到门口,只听里边哥哥急喘着道:“你说,恣不恣?”一个女声急喘着应:“恣!真恣!”听声音是丫头小葱。苏苏想:是啥事让他们这么恣呢?就要推门走过去。谁知门闩死了,她便从窗户缝中望里瞅。这一瞅,让她瞅到了一个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场面:哥哥正裸着下身把小葱压在床上,而小葱的两条细腿正一左一右伸出,屈起来,像一对鼓槌一样敲打着哥哥那黑紫黑紫的屁股,一边敲打一边叫:“真恣真恣!”苏苏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,直吓得扭头就跑。跑到堂屋,李嬷嬷笑着问:“瞅见啥啦?瞅见啥啦?”苏苏说:“打鼓!他俩打鼓!”李嬷嬷莫名其妙地问:“打鼓?打啥鼓?”此后,她也没敢把这事告诉娘,但过了几个月,小葱肚子大起来,还是叫太太看出来,就给她两块大洋将她打发回家了。这两年苏苏虽说没再见小葱,但眼前却常常出现她那副样子,耳边不时响着她那“真恣真恣”的欢叫声。每当这时,苏苏就感到周身发热,一种渴望像火龙一样在她体内窜来窜去……现在苏苏又有了这种感觉。她忍不住抬起头来去瞅坐在桌边的那个小男人。
苏苏发现,那个小男人也在瞅她。她心里一慌,忙又低下头去。这时,她听见费文典说话了:“苏苏,你愿意到这里来?”苏苏把头点了一点。“你觉得咱俩成亲不错?”苏苏又把头点了一点。她刚点完头,却听桌子“啪”的一响,抬眼看时,是费文典怒气冲冲站起身来了。他瞪着苏苏道:“你真不像话!你姐姐还在马子那里受罪,你知道不知道?”一见费文典是这个心思,听见他提起姐姐,苏苏心头一颤,立马哭了。她辩解道:“俺不愿意,可俺爹非叫俺来不可,你说俺能怎么办?”听了这话,费文典不吭声了。他往椅子上颓然一坐,叹口气道:“咳,咱都是一样的,一样的。”
这一夜,他们分别睡在床的两头,一人裹着一床被子。苏苏悄悄地淌一阵眼泪,然后再迷迷糊糊地睡一阵。床那头,费文典长吁短叹翻来覆去,一点儿也不碰她。第二夜,仍是如此。但在白天,两个人却遵从费左氏的吩咐,该干啥干啥,一点儿也没让别人看出异样。
第三天上,下了一场大雪。那雪是随着西北风来的,结实得像盐粒子。待这盐粒子铺满了地,人就冷得受不了了。晚上只盖一床被子,不由得浑身直打哆嗦。到了半夜,费文典开口道:“唉,这么冷。”苏苏也觉得太冷,就说:“咱们把被窝合在一块吧。”说着就坐起身,将自已盖的被子展开,覆在了费文典身上。费文典却躺着一动没动。苏苏不知他什么心思,就没敢造次,只身着单薄的内衣坐在那里。费文典抬头看看她,说:“不躺下,还不冻毁啦?”苏苏心头一热,像个小猫一样吱溜钻到了被窝里。她是缩着四肢进被窝的,她觉出她的膝盖与胳膊肘子碰着了费文典的一条长腿。她哆嗦了一下,往后一闪,身子呈弓状搁在那里。但那条腿没动,像一根粗壮的树干。这时,苏苏耳边又响起了小葱四年前的叫声。她抵挡不了那种渴望。于是,她就像一条尺蠖虫一样,慢慢慢慢靠上了那根树干。她感觉到,那树干就像受了风似的抖了一抖,便又不动了。苏苏便将弯成弓形的身子一点点展开,平贴到了费文典的身上……就在她期待着费文典的反应的时候,院门忽然被人拍得山响,接着就是小说那近于女声的尖声喊叫:“二小姐二小姐,大小姐回来啦!”听见这,苏苏腾地坐起,一边穿衣裳一边说:“哎哟,可回来啦!可好啦!”在跑出房门的刹那,她回头对也已惊坐起来的费文典说,“哎,俺还是叫俺姐跟你!你也快起来去吧!”
苏苏跑出门,小说还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抱着膀等她。苏苏跟他一边往家跑,一边问姐姐是怎样回来的。小说道,就在两袋烟的工夫之前,他在偏房里正睡着,就听门外大小姐在叫,赶紧开门看,果然是她,她滚了一身的雪,像个雪人。等叫醒老爷太太,大小姐哭着说,是一个好心的马子趁着下雪,山上岗哨松,把她放走的。她走了大半夜,方才摸回了天牛庙。苏苏一听,眼泪就下来了。
踏着街上厚厚的雪跑回家,家里果然闹闹嚷嚷的。她听爹正在堂屋里老牛一般地叫骂:“丢煞人啦!丢煞人啦!”苏苏到门口一看,见里边只有几个男的:爹、哥与小说。爹披了一件破棉袄,一边骂一边在原地打转。哥与小说在一旁站着,阴沉着脸不吭声。苏苏知道姐在后院,便转身去了那里。
在苏苏与绣绣从小就住着的那间房里,传出了田氏的哭声:“我的儿呀,我那可怜的儿呀!”苏苏走进去一看,娘正紧抱着绣绣,莲叶和李嬷嬷正在流着泪劝解。而五天没见的绣绣,此时脸瘦下去一圈,在灯下呆呆坐着,像个木头人。苏苏哭叫一声姐姐,也扑到了绣绣身上。谁知绣绣却没哭,她对妹妹凄然一笑:“你看俺这不是回来了吗?”苏苏说:“姐,俺不替你了,你回来了,你去费家吧。”说这话时,苏苏觉得腰间肉疼,原来是嫂子莲叶在暗暗地拧她。她以为家里还没把替婚的事告诉姐姐,不料姐姐却说:“就该你去,俺是不配他了。”苏苏说:“不,姐夫还是念着你。”绣绣苦笑一下道:“你甭哄俺了。”苏苏说:“真的,这几天他一直没跟俺……”说到这,几个女人都吃惊地去看苏苏。绣绣这时将脸一捂,哇的一声大哭。
苏苏起身走出门去,见前后两院都没见费文典的影子,一溜小跑回了费家。刚进门,就见费文典和他老嫂子正在院子里的雪地上拉拉扯扯。费文典说:“我非去不行!”费左氏拽着他说:“你不能去!苏苏已经是你媳妇了,你还去找她做啥?”但费文典还是坚持往外走。苏苏说:“就叫他去吧。”听苏苏这么说,费左氏便将手松开了。她瞅着费文典的背影把小脚一跺:“唉,怎么出了这样的事儿!”
费文典与苏苏一先一后往宁家走时,一句话都没说。到了那里,苏苏让费文典进屋,她则在院中站下了。接着,田氏、莲叶和李嬷嬷也都走到了院里。几个女性一声不吭站在那里,耳朵却在听着屋里的动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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