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屈方宁深知这白狐于他意义重大,平日敷衍劝慰的言语,一时都说不出口。郭兀良反向他道:“这狐狸还是你送来给我的!那时你年纪还小得很,天天跟着天哥,说话都软口糯牙的。嗯,郁儿也是,一开口就脸红,轻易不发一句声。现在你们都长大了,我们也都老了!”
屈方宁见他目光空远,手掌不住往那白狐身上摩挲,心想:在他心中,兰后是永远也不会老的。
当下只道:“郭将军正当壮年,何人敢称一声老?”
郭兀良微微摇头,叹气笑道:“年纪一上来,就由不得人了。年轻时彻夜不睡,第二天也还是活蹦乱跳。如今哪里使得?这几年精神愈发不济,忘性大,饭量少,体力更是大不如前。平日闲话提起,大王亦有同感。千叶百年基业,终究是要交给你们年轻人的。我们只将自己该走的路走完,剩下的就全靠你们了。”
屈方宁忙跪坐起身,道:“将军言重了。众先辈开疆扩土,浴血奋战,打下万里江山,我们做后辈的不及万一。”复问:“王子殿下此次亲征,想来也是大王铺陈手段了。”
郭兀良道:“正是。”忽而话锋一转,温和道:“人君性情各异,阿必心胸或是窄了些,资质却未算低劣。如能善加引导,亦能成就大业。”
屈方宁咳嗽笑道:“有御剑将军、郭将军坐镇左右,殿下自然高枕无忧。那有甚么不放心的?”
郭兀良也是一笑,道:“是我多虑了。”将狐狸小心放在一旁,似有话要讲。
忽闻门外传报:“西南商队送来军资什物。”只听车马声乱,士兵搬运声不绝。司务长点检罢了,进门附耳郭兀良,低声说了几句话。郭兀良面有难色,只道:“你先退下,寻一暂缓之计。”屈方宁心知肚明,待司务长出帐,才作不经意状提起:小亭郁新市初开,颇有盈余,可先将银钱归帐,予之急用。郭兀良喜不自胜,连道惭愧,又笑道:“郁儿行军打仗,我还曾担忧他屠戮太过,似足了车将军当年。由此观之,我实在把人看小了!待他回来,要好生请教。”
屈方宁道:“郭将军平日宽仁关爱,我们做后辈的都牢记在心。千机将军在我面前,也常常记念郭将军的好处。又何必同我们见外?”即打发亲兵前往新市,领管事人过来。郭兀良十分喜悦,赞他与小亭郁亲如兄弟,道:“你们少年时代的朋友,原就比一般人亲厚得多。我与大王、御剑将军、车将军几个,也是从小到大这么互相扶携过来的。可惜阿必无福受你青眼,想来也是我做师父的疏于教导了。”
屈方宁听他二度提起必王子,不愿接话,搪塞几句,将话头拨过。恰好亲兵搬来一件油毡包裹的大物,解开看时,乃是一具朱漆彩绘的木函,内置铁甲一副、马缰一卷、磨刀石一封。郭兀良抚摩良久,喟叹一声,目光中颇有怀念之色。屈方宁在旁道:“将军何故叹息?”郭兀良道:“亡母是楚地人。我幼时曾听她说过,她祖籍汉阳,位于三楚胜地,盛产漆器。县内有却月城,城外龟山东麓,是昔日武圣关云长藏马磨刀之地。南门之外,有黄鹤楼、鹦鹉洲。今日见故乡之物,难免有些感怀。”忽而摇头一笑,道:“天哥曾说我于情之一道上,难改南人习气。而今看来,诚然一点不假。”
屈方宁失笑道:“他说出这话,半点不奇怪。设若温良不忍也算南人习气,我倒巴不得他身上多些,免得人生了念想,却吃足苦头。”略一迟疑,试探道:“听说老夫人在北地过世,并无族亲前来吊唁。那……将军在汉阳的外祖父、外祖母,乃至一家表亲,也就此断绝往来了。”
郭兀良叹道:“正是一个也不曾见过。我自成年起继承父业,数度领兵南下,枪下亡魂以千万计。却哪里有脸去见?只盼日后看在我份上,一族一脉能得以保全。除此之外,是甚么都不必奢求的了。”
屈方宁凝目看他神色,口中道:“御剑将军曾说,南人性情狡懦,多贪生怕死之辈,却别有一种柔弱胜刚强处。只要有一人一户没死绝,气数便到不了尽头。方才见郭将军言下之意,对此似乎并不赞同?”
郭兀良缓缓摇头,道:“自古大一统之帝王,岂有不大兴兵戈的?又岂有不杀人流血的?南朝兵马疲弱,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。往日见红哥他们滥杀无度,我也曾出言劝戒。但扫兴话说多了,一是令人心中不乐,二是我身份有异,到底有些要避嫌之处。只是人非草木,虽非同源同族,终究有恻隐之心。流血冲突固然难免,但除了一味野蛮屠戮,应该还是有更……温和的办法的。”
屈方宁垂目道:“将军仁厚,可见一斑。”言语间新市管事已到,便起身告辞。
郭兀良挽手送他出门,诚挚道:“方宁,你与天哥从前种种事因,我一个外人,本来无权置喙。前两年你结婚生子,他心里苦得很,不然也不会一直对你避而不见。有一次他在我面前喝醉,还曾袒露悔意,说我对……对阿兰锥心之痛,而今他总算尝透了。他那个人性情就是如此,要他放下身段道歉,那是绝无可能。你如今身体不好,又不再控马拉弓,他怕是难辞其咎。只是……只是……唉,他虽有千百种错处,对你却是一片真心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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