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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到此时我们仍在以战争的逻辑思考,尚未明白,或者说,不能也不敢相信战争其实已经结束了,再也没有北方诸岛,也没有阿图夸国王,你的海怪没有等到正义的一箭就死去了,被狂怒大地吞没。这里很有必要说明我们不知道,我不希望后来的人们读完我写在这里的一切,然后认为我们沉湎战争。北方三王的宫殿在峡湾深处,很可能被填埋在垮塌的山体和翻涌岩浆之下。即使有目击者活着逃出来,那他们也没有到大岛来。我从别人的游记里读过,宫殿有三个令人屏息的塔楼,分别容纳三位君主和家眷。不知道阿图夸在谋害另外两个当权者之后是怎么处理这三座塔楼的,空着?用忠诚的贵族填满?还是反过来用不忠诚的贵族填满,以便监视?他看着这些宏伟建筑时会想起自己的罪行吗?还是说他根本不在乎?
我想答案是后者。
最先获准到岸上生活的是工匠们,尤其是那些懂得冶炼矿石的。于是十二个人,其中有五位母亲,带着九个孩子住进了露天集市旁边的石头房子,成为了我的邻居。自然,村子里的小孩被警告“不要靠近市集”,但孩子们当然不会听。
第一天早上,灰白头发的小孩和黑头发的小孩在空旷的集市里谨慎地互相打量,一群在房子前徘徊,另一群在树林边缘进进出出。很快,一个胆子大的黑发女孩加入了另一方的圈子,还没到午餐时间,孩子们已经热闹地玩在了一起,发明了某种我看不懂的游戏,挥舞树枝,互相追逐。他们显然语言不通,但其实也不需要,孩子们比划着,用炭块在石墙上画歪歪扭扭的船、小狗和星星,模仿对方的发音,哈哈大笑。
正是因为他们,我才找到了那首歌,那把比喻意义上的钥匙。
那是工匠们获准上岸的第八天,前一天下了雨,孩子们被关在室内一天,全都涌了出来,比平常还多。我在窗边看从阿伽农那里借的一本乐谱,并不真的指望能找到什么线索,只是消磨时间。我有很多问题想问岩浆巨鲸,但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关于火山的梦了,北方诸岛遭遇不幸之后,我非常确定我至少会梦见一次鲸鱼,这个想法令我难以入睡,在焦灼和担忧之中辗转,总是到快天亮的时候才勉强闭上眼睛。没有梦的警告,我害怕大岛会在某个深夜被新生的火山击穿。乐谱上的符号渐渐在眼前变得模糊,我站起来,双手拍了拍脸,裹紧毯子,看着在水坑之间蹦跳唱歌的小孩。
回想起来你一定非常困惑,先是看见我毫无预警地冲进议事厅,然后自顾自开始讲什么儿歌和常用代词。你抓住我的手,我们穿过一条短短的走廊,拐进安静的侧厅。你请我再说一次,慢一点。于是我说了,一点也没有慢下来,声音发着抖。
岩浆鲸鱼要求的歌,应该就是那首通行于各个贸易岛之间的儿歌,教孩子们数数的那一首。这首歌起源已经不可考,很可能来自某种古老的通用语,它被用于歌唱和讲价的时候,大岛也许仅仅是海底的一座年轻火山。这首歌在伊坎岛上就叫“数数歌”,但在大多数其他岛上,它没有名字,就叫“那首歌”,或者,在不使用定冠词的语言里,简单地称作“歌”,如同某些宗教简单地把典籍称作“那本书”,“那些书”。阿伽农收藏的古老手稿,并非故作神秘,而是认为每个人都知道那首歌,不需要额外说明。
我拉着你的手,在空荡荡的侧厅里转着圈跳起了笨拙的舞。我终于找到了拯救所有岛屿的方法,那一刻,我和你对此深信不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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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2-74页
这本该是第七十五页,前面写好的三页全都泡了水。原本打算压平晾干之后重新誊抄一遍。没想到纸的状况变得更糟糕了,几乎无法阅读。与其说誊抄,还不如说是眯着眼辨认遭受暴雨蹂躏的墨迹,凭记忆重写一遍。
前天,缮写室的玻璃在暴风雨之中塌了下来,幸好是在半夜,我不在那里。更幸运的是手稿全都在木箱里,只有当时正在写的那三页摊在写字台上,本来是打算等墨迹干透再放进箱子,早知道就不等了。
缮写室已经不能用了,我不打算清理碎玻璃和断裂的木头,毕竟短期内没人会想念这个房间。我花了一个早上搬走柜子里的墨水,再用一个下午搬空书柜,感兴趣的搬进卧室,不感兴趣的放到藏书室。这还不是全部工作,卧室并不适合写作,窗户在写字台的右边,而我习惯用右手握笔。于是又一轮推、拉、搬和抬,床为写字台让路,紧贴着房间另一边的墙,写字台推到窗下,我重新把它布置得和缮写室一样:墨水,笔,写完的纸在左边晾干,空白的纸整齐堆在右手边。不及缮写室舒适,但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。
以下是早前已经写好的部分,简化了一些段落,重新修饰了措辞,但不多。谢了,暴风雨,为我增加了两天的重复劳作。
魔法,就其本质而言,难以捉摸。当它没有按我们的预期运作时,我们也许感到失望,但并不太惊讶,内心深处并不真的相信掌管潮汐和太阳的力量愿意屈尊服务我们。直到某天,某个时刻,某个幸运术士突然释放这股不可预测的力量,就像意外挖断防波堤,随之而来的巨浪提醒人们魔法不仅真实存在,而且足以淹没田地,熄灭火山。等贪婪的国王、议事长和大主教闻讯而来,幻想驾驭这股力量的时候,它又消失了,用什么仪式和咒语都叫不回来。
我决定借鉴药剂师搜寻新处方的做法:试验,修正,再试验。
秋天时发生塌陷的高山牧场,后来彻底废弃了,因为深坑每天都在悄悄变大,时常冒出气味刺鼻的白烟,牧民声称靠近那里的羊会发疯,攻击别的羊,绕圈狂奔,最后一头栽进坑里。他们没有告诉你的是,入夜之后,熄灭火把,要是没有明亮月光干扰,就能看到坑底的微弱红光,搏动着,时暗时亮,像个小小的心脏。牧民并不是故意隐瞒,他们是不知道,没有人敢半夜去看那个陷坑,只有我去过。我躺在深坑边缘,闭着眼睛,用阿伽农教我的方法冥想,等待梦,或者幻觉,两样我都欢迎。我也试过对坑底深处的火光唱歌,看它会不会自行熄灭。
++=我叫李棠霖,是一名安魂者。何为安魂者?冤死、枉死、死而心中不甘者,可凭借怨念流连世间,他们或是被仇恨糊了心窍,或是有重大冤情不肯离去,或是魂魄不全过不去奈何桥,总之千人千样怨,总得有人替他们拼全魂魄,引渡黄泉。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行走于人世间,直到陈无赦的到来,揭开了一场尘封已久的记忆……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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