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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言要告辞,朱厚熜却忽然想起那一年在雪地上摔了一跤就丧命了的刘元,不知怎么的,心里忽然有些心慌。他看了看夏言须发皆白的模样,手倒是先于思想,拉住了夏言的袖子,只说:“夏卿今晚就留宿在西暖阁吧,这么大雪,夏卿一路上不净是让朕为你担心?”
对于礼节这些虚物,夏言本来就不是很看重,要不然也不会大胆到屡屡当面指责朱厚熜的不是。朱厚熜身边又多年没有宫眷,徐阶不在宫里不会跳出来反对,他自己又是年纪一大把,老棺材瓤了,还怕什么。于是也没有多做推辞,任由朱厚熜叫着小太监们给他铺好了床。
西暖阁地方不大,但是绝对不只一间合适的屋子,可朱厚熜就偏偏让人把夏言的床就铺到自己旁边——硬是从别的屋子搬来了一张床,放在他的床旁边去了。夏言抖了抖胡子问:“皇上莫非还想连床夜话?只是臣老迈,怕睡着了扰了皇上的兴致。”
朱厚熜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,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。他不能跟夏言明说,只是笑着道:“冬日里长夜漫漫,倒是没的消遣。明日又没有什么事,朕想着听听夏卿讲学也是不错的。这两年忙活起来,倒是鲜少有机会去翰林院或是国子监听讲学了,今日真是蛮想的。”
夏言瞟他一眼,明知这是谎话,却也不拆穿。总是皇帝想表示一下亲近,他一个臣子,也不会拒绝。两个人收拾好了,都窝在了厚被子里面,两张床中间隔着一条两寸宽的缝,夏言看着朱厚熜整个人都被裹在被子里像个球似的,忍着笑问:“皇上想听臣讲哪一段?”
自己裹得严严实实,朱厚熜看着夏言却有点仗着自己底子好,不怕冻的意思,怕他这么一冻生病了,忙让黄锦上去,也照样把夏言裹起来,倒是没听到夏言的问话。等到黄锦把夏言也整个裹成了一个球,朱厚熜哪还顾得上问他方才说了什么,就只顾得上笑了——夏言的白眉毛白胡子,还有白色的头发,跟被子上白色的貂皮差不多,到似是原本就是一体的了。
夏言咳了一声,老脸也有些涨红,想想也知道朱厚熜是为什么笑,但是也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,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,道:“皇上今日想听哪一段?”
说得跟说评书似的,还挑哪一段。朱厚熜只敢腹诽,却不敢真的调笑,说想听赵子龙大战长坂坡。于是想了想,道:“夏卿自选一段来讲吧,但凡是夏卿讲的,都是不错的。”
眼光凌厉,夏言瞪了朱厚熜一眼,心知朱厚熜是多日不沾书了,想必从前学过的都忘得差不多了。随即便道:“那便讲‘生于忧患死于安乐’,也是名章,又适宜现在讲。”
随时随地都要刺他一下才开心,夏言的脾气倒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坏。朱厚熜无奈地听着夏言开始讲,字字句句都是在教训他:这会儿大明朝才好了一些,从危机中暂时解脱,却还是要时刻保持忧患意识的。要是就此安于逸乐,日后必定不会有好下场云云……
朱厚熜很是无奈,他自觉还不至于就此安于逸乐什么的,夏言选择这个话题来教训他其实未免有些过了。但是夏言讲得起劲,他也不好打断,反倒让夏言有机会教训新的。虽然因为室内过于暖和,又裹在软软的被子里,朱厚熜瞌睡得点头,还得做出认真听讲的样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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